人们对于多年以前的生活,的确有许多“感官”记忆。
它们深藏在头脑深处,需要做出极大努力,有时需要一些巧妙安排的偶然的“扳机”,当年“现场”的场景才会渐渐鲜活起来。因此我们寻访数位隐于拱宸桥的艺术家、文学家、策展人,试图从他们的个人经历、文艺理念中,采撷拱宸历史文化的“明珠”。他们存在的本身,亦可视为对拱宸桥活态文化的生动展示。
王诺 林祥玉/文
设计师沈勇:鲜活市井幸存于城市化进程
沈勇说自己无法被准确定义。就像拱宸之于运河的文化意象。
沈勇说自己爱“斜杠”:玩设计、做民宿、练书法,绘画和乐器……最为人称道的“杠”,是“设计师”。
2014年,他的第一个民宿作品“隐西”,成为莫干山首家白金宿。隐西的商业成功,隐喻了沈勇口中的“一种逻辑”:让人们对体验型产品持有强烈欲望的原因,是文化因素。
2018年“语自在”落地拱宸桥,便是对这种逻辑的印证。“我们做的不是一个民宿,而是文化产品。”为了复刻一种原汁原味的老底子杭州生活,沈勇看中了大运河边的拱宸桥。
文化名城杭州不乏历史街区。但桥西,“是唯一完整、鲜活的市井样本。你今天还能看到原住民的生活状态。”沈勇说,“在这里,自然、建筑,和我们居住的空间,全部融合在一起。”他用“市井”“历史”“时尚”三个有序词汇,关联桥西的人文气息。
很多情况下,设计会误入“无关”的“洁癖”。但沈勇却认为,这些市井生活化场景,正是桥西的魅力和底蕴。他欣赏这种表面的“无序”,并善加利用。它们被视为老杭州人文生态的一部分,同构一种充满怀旧情感的沉浸式体验。
“你能闻到邻居晚饭红烧肉的香味,听到巷子里不知道哪个孩子的口琴声,撞到街坊响亮的招呼声……”就像一个扳机,“触动”人们心里的认同。它是“审美的,怀旧的,文化性的”。
在希腊,“怀旧”一词有诗意的表达:“过去伤口上的痛。”它是你心中的一个刺,比单纯的记忆更动人心,联结人们与失落的时空再度重逢。
语自在小中庭,挑檐四面合围,滴水成帘。檐下一株羽毛枫。枫下一广口粗陶瓮,正好接一注檐口水,涓涓流淌,潺潺有声。“这都是我们小时候的回忆。每个中国人心里,都会有触动的细节。”
拱宸和桥西的珍贵,是在不可遏制的工业现代化进程中,仍然保有很多柔软的,却有强冲击力的细节。
它们是时光机,能带你去一个令你渴望,又令你痛苦的地方。它们是旋转木马,载着我们像孩子一样旅行,然后回到家,那个我们深深爱着,以及被爱的地方。
诗人舒羽:从“劳动的河”到“审美的河”
运河于舒羽,有一种心灵的“磁性”。
“一条大运河,半部诗歌史。”从诗的意象出发,运河两岸、拱宸景象,常与中国古代诗画中的景物之美、言辞之美,相印相合。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拱宸是有这种灵性,吸引着我和我的诗人朋友们。”
舒羽原名周莉,初习音乐与播音主持。自2009年始,作诗至今。2012年9月,舒羽发起创办“大运河国际诗歌节”。“希望把全世界杰出的诗人们,年复一年地请到中国大运河畔,请他们来走读运河,亲近中国这一段流动的文明史。”
今年,大运河国际诗歌节已走过十一年。它被视为运河南端开放创新的诗歌艺术交流平台,也成为京杭对话的一部分。
在舒羽眼中,大运河能带给人以心灵冲击,它正从一条劳动的河,通过两岸丰富的生活形态,变成一条审美的河。漫长而复杂的历史赋予其难以穷尽的意味,引领着这些思考者们去反复咀嚼和书写。
而拱宸,则是大运河畔,“市井”内容转变最易体察的载具。它像一张底片,在岁月中,显影老杭州人生活形态的变迁。
“九十年代,到了傍晚,家家户户发煤炉饼。桥的两岸都沉浸在一种氛围里。丰富的气味、光线、阴影,建筑和声音、画面的关系,一切充满了烟火气。今天的市井生活,可能是沿着河岸遛狗,去九剧院听一出昆曲,到舒羽咖啡参加一场国际诗歌节。”
舒羽咖啡是在2011年落户桥西的。抬头印着一句slogan:让我们一起虚度光阴吧!
舒羽喜欢从咖啡馆亲水平台远观拱宸。那是她除了观察天空、树、屋顶的动态关系之外,尤为沉浸的时刻。
四百年间,拱宸桥历经修缮,及至现代,秀丽中更添雄奇。华灯初上,柳枝摇曳。舟楫荡过,波光涟涟,水声蔼蔼。此时的拱宸桥,被舒羽视为“一件巨型艺术装置”,完成了诗人在“超现实感”中对现实的回望。这样的时刻,也被许多来访此地的诗人、作家,视为“奢侈”。
这也许正是舒羽偏爱拱宸的原因。在她看来,对于城市来说,空间自有它的使命。“有很多东西在改变的时候,我们依然没有改变”。那是舒羽咖啡作为“大运河边的诗人客厅”的使命。
“馆长”李红:在这里看见 从这里“出圈”
桥西的白墙黑瓦之间,有李红的双“目”:“目”博物馆,和“目”茶馆。
李红是黑龙江人。1997年高校就业制度改革,来到江南水乡杭州。
彼时拱宸桥“大厂”林立:“亚洲第一”浙江麻纺厂、杭州第一棉纺织厂、杭州丝绸印染联合厂……毕业于服装设计专业的李红,选择在这里扎根,随后与浙江丝绸工学院(现浙江理工大学)、万事利结缘。
2008年,“新杭州人”李红二次创业,“根”依然扎在拱宸桥:“文化基因是文创产业的生命力,拱宸桥的文化和产业土壤,让我觉得在这里可以‘出圈’。”
相伴二十余载,李红欣慰的是,拱宸的“变”和“不变”。
“你看河上跑的运沙船和货船,它们是运河的生命力。千年运河是‘活’的。它不仅是一个景区,一个文化符号,它还在承担商贾货运的使命。”她感叹于货船、游船交织的美妙。窗外船来船往的大运河,每天都看不腻。
运河的“生命力”也馈赠着李红。在桥西直街,大量保留着肌理的街巷里弄、传统合院,以及住了一辈子的原住民,尽情泼洒着拱宸桥的“生命力”。“目”茶馆小隐其中。
走进“目”茶馆,鼻腔传入茶的清香,眼中映入的却是一场艺术大展。傅文超、李岩、马颍、石宇光四位大漆艺术家的漆器作品陈列其中。墙上则是大师署名版画。
“艺术不应束之高阁,它应该是可近距离感受的,藏在触手可及的日常。走进茶馆的那一刻,你可以是茶客,也可以是重新‘看见’它们的观众。”
从《有勺儿|夏日的勺子展》到《月光宝盒|银器琉璃展》,再到《漆待|大漆作品展&收藏展》,每两个月,李红联合她的艺术家朋友们和收藏家友人,便要在茶馆里上演一次这样的“梦”。
如果说,“目”茶馆是李红关于运河古韵的有限融合空间,那对街相望的“目”博物馆,则是她艺术“出圈”的无限创造空间。
与周围传统建筑相比,它显得“太现代”。几何状白墙+中国古建木架梁混搭,传统与当代,“无用”与“有用”,在这里并无明显界限。一个陪伴主人数十年的药盒可以是一件展品。一首手抄的小诗,也可以是一件展品。
古运河边,李红的双“目”,正朝着她希望的样子“出圈”。
她说:“‘目’是看见的意思。我从拱宸桥看见古运河的过去,见证它这么多年的变化,希望能和更多人一起,见证它的未来,同时在这里厚植我的艺术理念。”